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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29章 (第二更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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毗沙宮裏發生的事, 因是私了,倒不至於鬧到玉帝面前去。龍雀的行為也是出於好心,雖阻了阻小玉的前程, 但小玉當初化形本就是受了格外的恩澤, 才有這樣的造化,因此此事也便當是冥冥之中的註定,百花仙子那裏也未說什麽。

瑤姬帶著龍雀和小玉回了巫山, 儀狄因被瑤姬叫住解小玉的酒,故而也暫住巫山。

前些時日因瑤姬設置了巡山的守衛, 一時之間, 這裏倒是熱鬧了不少。幸而巫山甚大,山中洞府夠多, 也就足夠客人住著。

龍雀來了這裏,起初還有些初來乍到的束手束腳, 到了第二日,瑤姬的一應飛禽族的守衛已同他很熟了。

他才明白這裏為瑤姬當牛做馬的神鳥靈禽多的是, 根本輪不到他來出苦力。

倒是小玉, 吃了酒神幾副顏色很可疑的解酒藥, 又在巫山後面的溫泉裏泡了三日, 方才悠悠醒轉。

只她這幾日的記憶是一點都沒有,只記得自己做了一場很長的夢。夢裏斑駁燦爛,卻具體記不清夢到了什麽。

“這個年紀真是好, 有什麽不順心的事醉一場就好了。”宓妃支著下巴, 看著又活蹦亂跳的小玉,羨慕道。

瑤姬問她:“醉過之後呢?”

宓妃便道:“醉過之後,便醒了。”

夢裏再好,總歸是要醒來的。

她似想起了什麽, 問瑤姬:“你把捆仙繩借給後羿,怎麽還問了那麽些有的沒的?”

瑤姬以為她不會問,便看著她說道:“我想知道,發生了那樣的事,他作為當事人之一,到底是怎麽想的?”

宓妃笑:“我真怕你為了我,同他起爭執。若是如此,就真的沒臉在天庭走動了。”

他日若能輕松笑談過往,那段過往才算真的過去。

瑤姬想著,宓妃提起這樁事,也是讓她不必掛懷的意思。於是便道:“都過去了。宓妃姐姐且寬心,我自然不會為了這些同後羿起爭執。”

宓妃看著還很稚嫩的瑤姬很像回事地安撫自己,心裏一暖。

她要如何同這個於情事還很懵懂的少女講,那個凡塵的亂世裏,自己經歷的那些甜蜜與心傷。

也是有過開心快意的日子的,因她其實不過是他的戰利品,為了讓她同他消除隔閡,他還頗費了些心思。

等到日子好過起來時,嫦娥托生的郭女王出現了。美貌作為自己的優勢似乎也並不獨一無二了。況且郭氏那麽知情識趣,聰慧大方。

戰火離亂,她同他聚少離多,漸漸情淡。

至於後來如何走到那個結局,宓妃如今想起來,只覺得或許自己不是他真正命中註定的那個人。

宓妃神色悵惘,轉頭見了瑤姬覆在額前的發,便道:“你把龍雀從天宮帶下來,我看他倒是如魚得水得很。”

瑤姬想了想道:“他這禍闖的不大不小,來下界躲躲也好。且我這廂正在‘處罰’他,旁人再要罰他也沒了由頭。”

宓妃道:“你這樣護著他,玉帝又要多想一些了。”

瑤姬笑了笑:“身為天帝自當多慮一些,否則怎麽擔當大任。”她想了想,又問宓妃:“宓妃姐姐,你知不知道,當初白帝少昊可成功渡劫?”

宓妃回道:“自五方會盟後再不曾見過少昊陛下。”

瑤姬便楞了楞道:“可是如今蚩尤身上顯出金靈之相,白帝便是成功渡劫,也應已神力衰微。”

五靈之間,上一位掌使者與下一位掌使者之間是以此消彼長之勢交接的。當初女妭顯了火靈之相後,炎帝身上的神力便漸漸衰退下去了。

宓妃大吃一驚:“蚩尤他……他……怎麽會?”

五靈歷來掌在五方天帝及其家族之手,自女妭顯出火靈後,雖各自所掌五靈已亂但也未出五方天帝之手。

洛神喃喃道:“難怪他當時敢逐鹿天下,怕是那時候已顯出金靈法相了。”

瑤姬卻道:“不對,這個法相應是無量劫後才修成的。”

宓妃便好奇起來:“你怎麽知道?”

瑤姬便紅著臉:“他自己說的。”

那次蚩尤輕薄她,她祭出水靈之相來卻被他的金靈之相壓制,那時候他還得意洋洋問瑤姬他的金靈法相好不好看,故而瑤姬記憶很深刻。

宓妃笑得意味深長:“這等秘事,他不同旁人講,專門同你講。”

瑤姬仍紅著臉問:“可是上古之時,也從未聽聞蚩尤掌了金靈法相啊。”

宓妃仔細想了想,點了點頭:“確實,若擁有金靈法相之事宣揚出去,於他成事也有好處。這等天命所歸之事,只怕更能吸引旁人擁立他。這樣看來,居然真的是後來才煉成的。”

瑤姬道:“可他為什麽要瞞著這件事,天下間竟無其他人知曉此事嗎?”

宓妃攤了攤手:“你同我說之前,我是真的不知。如今不說,怕也是免遭天帝忌吧。”

瑤姬想了想,反問宓妃:“宓妃姐姐覺得他是怕遭新任天帝忌諱的人嗎?”

宓妃搖了搖頭:“我不知道。”

瑤姬便一錘定音:“這個人果然陰陽怪氣,心思難猜。不想他了。”

宓妃好笑地看著她:“他如何與我無關,我又不會想他。”

瑤姬轉過頭來看著她,對她道:“宓妃姐姐不要取笑我,我也是第一次沾上這等事,故而有些應對無措。待他日經歷的多了,自然得心應手起來。”

她倒是坦率。只是這等事,哪裏就是歷練就能歷練出來的。然而少女面皮薄,她便也不再說什麽。

小玉醉倒的那幾日,去山下顯靈的任務便被龍雀攬了過去。所幸龍雀活潑也不怕生,興沖沖地幫山下的老伯捉了幾回黃鼠狼。

“那個黃鼠狼妖總吃譚老伯養的雞,都被他吃完了譚老伯吃什麽?我就想把黃鼠狼妖給抓了,可他狡猾得很,一直抓不著。”龍雀興致勃勃地解釋為何這幾日自己總是下山去。

瑤姬便點了點頭:“吃雞的黃鼠狼總算還是個好的黃鼠狼,哪一日他要吃人了,再抓他不遲。”

龍雀便點了點頭,“奧”了一聲。

瑤姬見他情緒低落了下來,不由問道:“你是不是覺得山上無聊,想下山去玩?”

龍雀抹了一把淚,小聲道:“姐姐,因為我總是闖禍,我爹娘還有師父他們是不是不要我了?”

瑤姬哪裏想得到小孩子的心思那麽敏感脆弱,她原以為他是貪山下好玩,因她不讓他下山抓黃鼠狼耍才情緒低落。

宓妃回了洛水,哄龍雀的責任便落在瑤姬頭上,瑤姬生平還未哄過什麽人,便只能幹巴巴道:“沒有的事,他們疼你都來不及,你怎麽會那麽想?”

龍雀眼淚吧嗒吧嗒掉,哭唧唧道:“可是他們都不來接我。我那麽努力做好事,乖乖的,不喝酒不闖禍……他們都不來看我!”瑤姬便支著腦袋,想了想,想了個安慰的詞:“他們比較忙。你師父和你阿爹阿娘都是天上的正神,每日裏忙得很,知道你在這裏乖乖的,等忙過了就來接你。”

龍雀打了個嗝,又問:“真的?”

瑤姬保證道:“自然是真的。我保證!”

得了瑤姬的保證,龍雀總算安靜下來。大約是這一日折騰下來確實累了,不過一小會兒,他便睡著了。

瑤姬看著睡著的龍雀,想起彼時還年幼的自己。她母親早逝,女娃又小,還要她來照顧。而父親要顧及的事太多,她自小就學會一個人獨處。

然而也是會有寂寞害怕的時候,那時候是誰安慰自己呢?

她想了很久,才想起來那個安慰自己的人,早已身首異處,不在這個世上了。

他才是她心中真正的戰神,失去了頭顱,也要以身軀作戰,雖死不屈,雖敗猶榮。

刑天,她現在想起這個名字便覺得心裏發顫。她想著他被砍下頭顱卻仍然奮舞幹戚,不肯投降。

投降了的蚩尤算什麽,哪怕被封了兵主戰神,他也不過是個膽小鬼。

瑤姬想起從前,眼中有淚落下。

眼前有金光閃過,從金光裏伸出一只手來,拾了她臉頰上的淚,那個清越的聲音問道:“你在哭什麽?”

瑤姬淚眼中擡起頭來,看到此時最不想看到的人。

她恨恨道:“在哭你怎麽不死。”

她的恨意那樣直接,那樣毫無遮掩,便如當胸利劍,穿心而過。

西王母曾說她是恨著蚩尤的,她自然是恨著他。她怎麽可能不恨他。

刑天帶著南庭的兵馬跟蚩尤結盟共抗黃帝,然而兵敗之後刑天不肯受降,被斬下頭顱後更以身軀作戰,直至最後一息。

而蚩尤呢?他受黃帝招降,受封兵主戰神,甘為黃帝臣下,也享有後世歌頌的風光無限的戰名。

他背叛恩公炎帝,背叛盟友刑天,她如何不恨他。

然而最恨的卻是自己。

當年她曾說此生最大的心願便是守護父皇守護南庭,刑天便說要代她守護她所在意的這一切。

他果真踐諾,有生之年,不曾後退一步。

是她害死了他。

瑤姬想起這一切,哭了起來。

蚩尤靜靜站著,看她無聲流淚。把手覆在她頭頂,澀聲道:“你都想起來了?”

瑤姬覆生後,第一件事便是去找刑天,然而得知刑天之死,卻差點讓她剛穩住的神魂再次離體。此事於她的打擊實在是太大了,故而蚩尤用了炎帝留下的靈藥封印了她關於刑天之死的記憶。

只剩下她自己創造的關於刑天的記憶,刑天同炎帝一道,於無量劫至時羽化。

只是那一日被蚩尤輕薄了之後,瑤姬祭出的水靈被蚩尤的金靈溫養,她神力有所增長,這幾日封印漸漸失效,就在方才,她想起了刑天之死。

她想起了那樣不屈的抗爭和那樣慘烈的死亡,既恨蚩尤又恨自己。

她在宓妃之事上行事如此激烈,下意識中何嘗不是想要自毀呢?

作者有話要說:精衛銜微木,將以填滄海。刑天舞幹戚,猛志固常在。——陶淵明《讀山海經其十》

跟陶淵明一樣喜歡精衛和刑天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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